老报刊中的岳麓山,今成网红打卡之地
原载《老报刊中的长沙》辑录整理陈先枢杨里昂彭国梁(图片由编者插配)
岳麓山
龚铁汉
岳麓山,为南岳七十二峰中之麓,冈峦起伏,形势奇俊,是长沙唯一的著名胜地。凡是由外省来的达官贵人,富商巨贾,一到了长沙,没有不去游览以舒胸襟的。
年日本人山根倬三所摄岳麓山
山位于城西对岸,须过两道河,挨近水陆洲时,那洲上的青葱树木,即令人有一种喜悦的快慰,及至到了岳麓山下,踏上那宽大的马路,循山路而至“白鹤泉”,坐上那一片小铺子特设的卖茶的板凳,喝一口泉水,便觉得分外可口,据传说:以前用白鹤泉的水,泡在碗中,即现一只白鹤,后来清朝皇帝慕其名,著人进贡,将水运至北京时,因不慎倾倒一半,乃渗以别水,这位皇帝,因未见白鹤,乃愤然说道:“白鹤难道死了不成,不然,为什么还不出现呢?”此后,白鹤泉的水,就永远没有白鹤,民间传说,这是因为皇帝开了金口,所以白鹤被断死不出现了。这只是一种神话,不足深信,不过由此可看出专制时代,利用神权,愚弄民众一班。
民初白鹤泉亭
这儿葬有革命先烈黄克强、蔡松坡及地质学家丁文江各种坟墓。望着那巍然的墓碑,就令人肃然起敬。“青山有幸埋忠骨”,确为名山生色不少。
“云麓宫”,是此山古迹之一,庙宇数椽,中供吕祖(洞宾)石像,两旁悬二联“西南云气来衡岳,日夜江声下洞庭”,字迹苍劲,人多爱慕。吕祖殿中,守宫道人,设置桌凳,出卖茶面,以博小利。下有“飞来石”“自来钟”等古迹;飞来石,不过是一块生得奇兀的石头,并没有别的看法,名为飞来,想系翼然于那山腰罢了。自来钟——现已取在“二里牌”做警报钟去了;之前是嵌入树中,也没有什么令人惊异的地方。
到“响鼓岭”上去,山岭便是“禹王碑”,那儿有一块人多高的石碑,上面镌有久经风雨剥蚀的古文篆字,模糊难辨。据说禹王治水时,立此碑镇压一蟒蛇在此,有洞名“蟒蛇洞”,今已填塞。另说此碑系从南岳岣嵝峰摹刻而来,是否如此,无从知道。平江不肖生(向恺然)君著的“江湖奇侠传”中,曾说长沙赵抚台(尔巽),借重了云麓宫中的“梅花道人”设“金罗汉”吕宣良两位道人的法力帮助,射杀了一条由蟒蛇洞中出来,搭天桥吃人的毒蟒,这只能作小说看罢了,那里真有这回事呢?经过向先生如花之笔描写出来,就令人看了,像煞有介事一般。
湖南最高的学府——湖南大学,以及搬来的“清华大学”,以前也都设在此处,还有朱子读书处,仅古室一间,只能供人凭吊。朱子曾讲学岳麓书院(今之湖南大学原址),化育群伦,对于文学方面之贡献,尽力不少。
山上有还有“麓山古刹”,因封锁,仅能瞻观其外壳,修葺后的庙宇,也相当壮观。
我认为最令人留恋的,还是要算“爱晚亭”因为那儿,古木参天,鸟鸣嘤嘤,别有一番风味;如睡在那绿茵茵的地毯上,休息一下,游山疲乏后的身躯,是怪舒适的;尤其是暮春的映山红,及秋天红于二月花的枫叶,点缀全山,风景更加幽然的时候。
每当春夏之交,游山的特别多,其中以青年男女们占多数,因为:登斯山也,则有心旷神怡,宠辱皆忘之感呵!
(原载年6月12、13日长沙《大公报》)
爱晚亭与青枫峡
爱晚亭是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,每个游览岳麓山的人,必定要在石栏杆上坐一坐,或者引吭高歌,或者诙谐调笑,以渲泄极乐的情怀。
民初明信片上爱晚亭
大概游山的人,多由两条路到爱晚亭去,一条从牌楼口缘马路直上,到湖大四舍斜对门抹石手弯寻小路而至,一则由马路上,左转昆涛亭越云麓宫经麓山寺拾级而下,前路是才上山便到爱晚亭休息,后路游山以后才到爱晚亭流连,二者相较,当然后者为好,因为等到游遍古迹的时候,已是下午四五时,日近黄昏了,与爱晚亭之名相符合,而在那里看了夕阳又看看归鸟,真的醉人了,何况石濑的溪水激过乱石,闪动一片白光,向你投射,两个临别秋波而令你依依难舍呢。
有些人说爱晚亭原为放鹤亭,所以现在亭中的石桌上还有放鹤两字,天才诗人袁子才,因为老杜的“停车坐爱枫林晚,霜叶红如二月花”诗句,而改成爱晚亭;可是湖大教授刘宗向的岳麓志形胜偏却说:清乾隆时院长罗典氏建。如果此说确实,则前说当然近于虚构了。
亭以石砌,屋柱、桌椅都是石头的,当然这是长沙才容易办,因为旁的地方没有丁字湾,纵然是有石头,也不及这里伟大了,石桌(可以说就是石凳)的四周刻有张南轩钱南园唱和的诗句,即所谓二南诗。
四柱和石凳上,都有游人寄兴的诗句,或者某年某月某人到此一游的扬名挥,里面十分肮脏,间常也有粉担子,荸齐贩来此,不过那要看是否有团体来此旅行而定,向东石柱上有一联:“山径晚红舒,五百夭桃齐种得,峡云深翠滴,一只驯鹤待宠来。”其实原来是取樊川诗句“莫讶艳红舒,五百夭桃齐种得,好将丛翠点,一双驯鹤待宠来。”到宣德年高等学堂监督程颂万重修此亭的时候,才改成今句。
亭后为清凤峡,顾名思义,当然可以知道这里是浓荫菡地的所在。可是又有些人写作青枫峡,每到春天绿上树梢,枫叶较其他树叶特别鲜嫩,特别娇艳,仿佛绿透游人的心境去了,以此时青林枫名此峡,可以说是名副其实了,青枫峡因为树叶密茂,乱草成窝,而且阴森森地有些怕人所以游者不常到那里探胜寻幽,惟其如此,往往成为热血沸腾、热情奔放的青年男女喁喁情话之所,一段二段的罗漫斯也,一段二段的钻到我们的耳朵里来。
青峡当然有水,而这条水是从麓山寺下来,到蒋翊武墓左而较大的,这就是前面所说的石濑,石濑的上流从前叫做兰涧,据张南轩诗:“艺兰北涧侧”。从前涧之有兰,自不待言了。石濑的溪水流到爱晚亭前,和从左来自五轮塔的水汇合,而成一条较大的溪涧,春天雨水太多,涧水往往溢出溪身,遇石激拓纾回,颇多趣味。水到这里势子既然大了,便需要一个大点的地方承受,于是亭前的小沼便应运而生,然而此者尚不足以较水势,所以沼底下又有一沼,湖南大学设滤池于此,使水经过渗滤由铁管引入水池,而作学校的饮用水。
沼里长有绿苔,水草之类,沼虽不深,而终年惨缘,十分可怕,要是一个人在此徘徊,仿佛鬼能从沼里跑出来捏住你的喉管一般。
平时游人有兴时,常常捉两只螃蟹,就是在这地方捉的。捉螃蟹也是一桩有趣的事,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移到中间去,心里只是挂念着螃蟹,“螃蟹为什么不来呢?”螃蟹到底有没有呢?没有找到螃蟹的等到发现了一只螃蟹用快乐的心情捉到了时,他是觉得如获至宝了。
亭左是一座围了高墙的小山,春天的映山红长得最美丽,和亭后的新枫,相映成趣。秋天,毛栗特别多,寻栗子的人的足迹,也和寻映山红的一样踏遍了那山。
亭右也是一座高山,有莟翠的古松,零乱的小树一方面是为着无路可寻,另一方面也是其他的地方景致太清幽了,少有到那个地方去的必要,所以那里虽有老树,虽有闲花,也无人问津。
因为左右与后面都是峻削的高山,便环成一个盆地,爱晚亭恰恰住于盆地之中,所以在爱晚亭,反不容易看出爱晚亭好的处来,要是你爬到五轮塔,极高明亭,俯瞰爱晚亭,于万绿从中,摇动着一点黑影,似模糊,又似清朗,诗焉画焉?这又岂是我所能描写的吗?
转亭后缘石级而上,古枫成林,阴郁可怕,加以溪水潺湲,声音寒涩,一路只听见说话的声音,而人身则不可寻细心的咀嚼“山深不见人,但闻人语响”的句子,古人真比我们听得多了。
(原载年5月25、26日长沙《大公报》)
云麓宫胜迹
越印心石室寻径左转,可达云麓宫,也许大家要想到云麓宫是一个怎样伟大的建筑吧!其实也不过是几椽篱舍而已。
在石坪中的,是颓然的一株古树,这株古树之得以苟延残喘者,完全是从它的身上长出一点古迹来了的缘故,那株树表面上虽不好看,却有几岁年纪,因为树枝桠上挂的那口飞来钟,还是明朝万历四年造的。当然这株树比钟的年岁还要久远一点,不过现在高悬于树的那口钟,已经不是万历间物了。因前清光绪年间,钟被游人击破一次,到民国六七年的时候,汤芗铭张敬尧的军队南来,再加破坏,只留得一个钟柄了。不知道是那一年,道人某深恐古迹淹没,就原柄重铸一口,至于所谓飞来钟者,完全是矫托灵异,以炫人眼目的。
岳麓山老云麓宫
由亭后进得关帝庙,右折,即云麓宫,就是以前的洞真墟福地,相传邓郁之在此炼丹,丹成,有八个真人乘云车两盖,引郁之同升霄汉。所以又叫洞真观,后来废没,明嘉靖太守孙后今道士李可经傍南山建茅舍一区,乾隆嘉庆间,金道士守分募建堂殿,才叫做云麓宫,前关帝殿,中玄武祖师殿,后三清殿。崇祯壬申年重修祖师殿,道光十三年,巡抚吴荣光布政惠丰重修前殿,咸丰二年因兵灾被焚,同治二年才重建,金道士建宫的时候,冶铁为瓦,凿石为柱,十分坚固,直到现在,铁瓦尚存。
左侧,到望湘亭,观道在此设茶肆,面食点心,也还可口,不过都是斋而不荤,好在走到这里的人都已经疲倦了,有点清淡的东西吃,已经觉得很可口了,所以这里的生意还好,宫内道人的生活,也得到不少的帮助。
凭栏远望,湘江如带,帆影片片,时出时没,而远处的烟云缭绕,混合在一起,看不清那里是烟,那里是云?仿佛象徵这模模糊糊地宇宙,只能一个模模糊糊地人生一样。看这一点呢?几个馒头样的小山,几座浓密的树荫。几只惊弓的飞鸟,几个疲倦的游人和几个朝天的屋角。这景致胸怀旷达的人遇之,或者要连声叫绝,如果是之忧虑的人遇之,恐怕难免珠泪偷弹了。
望湘亭有一张画,经幻道人拳写,大家都认为是难得的作品,再则有一首雄迈的对联:西南云气来衡岳,日夜江声下洞庭。清咸丰时为黄道让作,清人凌玉垣有咏云麓宫七律一首,我最欢喜:“虚堂昼静看花落,古磴僧闲抱石眠”两句,一种清幽逸致的情景,活活欲现,不过现在的云麓宫,恐怕不及以前那么闲静了。
从望湘亭下石级,可以发现一个小庙,上额横匾,题“寄岳云斋”四字,原先是聂太守铣敏所题,因为聂先生未中进士之先,曾在这里读过书,可惜时代久远,风雨剥蚀,聂先生的手笔,我们无缘一见,而现在那四个字已经变为周介陶氏的作品了。这寄岳云斋就是建筑在飞来石上的许多人看见飞来石三字,以为这个石头是非仙即怪,其实它不过是嵌在泥土中,伸出半个身子,好像是嵌在空间,流俗之士,即以为飞来,此石又名拜岳石,明朝建过五岳祠,以其形状似向南岳而拜得名。
石下有无数古树,而这些古树中间,不知是那一株,曾享受过美人名士的风流佳韵,因为天才和尚苏曼殊,曾经埋过一只小妓的香鞋在古树下石碣内,马嵬坡下的老妇人以得贵妃睡床一只而致富,这株老树想可因此而粗肥了吧!
(原载年5月25—27日长沙《力报》)
禹王碑古迹
禹王碑,踞北麓山绝顶,在那里俯瞰全城,徒见“差参楼阁烟波里,缥缈征帆天际来”宋何贤良游南岳访得禹碑即摹刻于此,凡七十七字,皆蝌蚪文,半已残缺不可辩,据明朝杨慎的译文是:
承帝曰咨,翼辅佐卿,州渚与登,鸟兽之门,参身洪流,而明发尔兴,久旅忘家,宿岳麓亭。智营形折,心罔弗辰,往来平定,华岳泰衡,宗疏事裒,劳余神禋,郁塞昏徙,南卖衍亨,衣制食备,万国其宁,窜舞永奔。
另据明朝南昌杨时泰的译文说是:
“承帝令袭,翼为援弼,钦涂陆,登鸟泻,端乡邑,系分鹿流船,暗歇迟眠,那夙迄冬,次岳麓殿,陌裂岳折,踞罔堕緾,往求出窍,华恒泰衡,嵩陲事裒,献桴梃禋,郁浚垫徙,南暴幅员,节别界联,魑魅嬊魈,窜舞蒸奔。”
还有明靖阳沈舰的译文是:
“承帝曰盗,翼辅佐卿,水处与登,鸟兽之门,参身鱼池,而明发尔兴,以此忘家,宿岳麓庭。智营形折,心门弗辰,往求平定,华岳泰衡,宗疏事裒,劳余俾禋,赢塞昏徙,南暴昌言,衣制食制,万国其宁,窜舞蒸奔。”
同是一块古碑,同是一个朝代里的译文,然而其译笔悬殊至此,后之人非谁是谁,当不能一,据许多老先生说,比较还是杨慎先生的译文可靠。就是我们这种不懂文字学的人假使把三种译文同拿到禹王碑去对比,也觉得第一种译文比较相近。
年建禹王碑碑亭
宋何贤良寻见此碑,据张世南游宦纪闻说:“何贤良,名致,字子一,宋嘉定壬申游南岳,至祝融峰下,按山志,禹碑在岣嵝,询樵者,谓采樵其上见石壁间有数十字,何俾之前导,过隐真屏后,渡过一二小涧,攀罗扪葛,至碑所,为苔藓所封,读之皆古篆,五十余字俱难识,字高阔约五寸许,取随行市历模之,归旅舍,凑成本。何过长沙,以一献连帅曹彦约,并柳子厚所作书般若和尚第二碑,以一揭左右,自无宝玩,曹甚喜,牒衡山令搜访,令报云,柳碑在上封寺,去冬雪多冻裂,禹碑自昔人罕见之反疑何取之他处以诳曹,何乃摹刻于岳麓,久之,没于蓁莽不见,明嘉靖乙未,从石壁搜获,流传海内,遂称神物云。”
又明英道行禹碑辨云:“致吴越春秋载禹登衡山,梦苍水使者,授金简玉宇之书,将治水之诀,刻石山之高处,禹碑所从来久矣,历千百年无传者,道士偶见之,韩文公刘禹锡索之不得,致形之诗词。宋嘉定初,何子一游南岳樵者引至碑所始摩文,过长沙,转刻之岳麓山顶,隐蔽又四百年,至于国朝(明朝)。
嘉靖初潘太守镒搜得之,剔土揭传,朝野始复观虞夏之书。至嘉靖三十九年,长沙太守张西铭复建石亭以覆之。崇祯三年,湖南兵备道石维岳重修亭台,围以石墙,南北各设一门以便启闭,到如今,门已圮,亭顶亦落矣。亭左边的石壁上,刻有楷书“大观”两字,系乾隆间院长欧阳正焕所书。
亭右的石壁上,记刘汝南读神禹碑歌文,犹多完好可读,歌云:“吾闻岣嵝之山图牒故,神禹按之平水土。元彝一夜发简书,海若天吴莫敢覩,金符玉册奏成功,天地成平四海同,未向会稽藏简字,先勒名岳播神工,衡山古镌今明灭,吊古雄才空嗔咽千秋万载不复闻,七十余字谁称说?近年至宝出人间,此碑乃落岳麓山,神物守护在莽苍,霜凌雨溜赤石斑,岂是苍冥移鬼方。鸾轩凤翦翩然下,虎跃龙腾争为驰,我昔持之不能读,空堂一幅开岳读,即今倚石辨赤文,海水欲翻泰山覆,山阿含睇已无人,洞庭萧萧落黄木。”
唐韩愈登山寻碑不得,曾有诗云:“岣嵝山尖神禹碑,字清石赤形模奇。千搜万索何处有,森森绿树猿猱悲。”
现在的禹王碑,徒供人登临平眺,再没有人有一颗古董的心灵去寻古迹了,由禹王碑下北邃谷中,有抱黄洞相传为宋祥符年间,有秀水黎白在这里晋谒道士张抱黄,传内外八卦系辞,修之成道,故名。后洞口建有万寿宫,崇真观,及宫观倾圮,洞即为蟒蛇所居,所以又称为蟒蛇洞,长沙城中现在还流行一种蟒蛇的神话,说洞中的蟒蛇最喜欢吃人肉,常“吐舌为桥,奋须为杖,翼为天门,熠目为巨炬作声为八音”,每年逢七月十五夜即飞口于抱黄洞相对之白鹤观楼上,(在长沙小西门外,久废),道士们都以为跑到蛇的舌上便可以升天,于是每年都预备一个个洗了澡,以待蛇舌。
陶侃先生都督长沙,不信这么一套神话,当蛇炬飞来时,急用弓矢瞄准炬光射去,炬即灭,洒血如雨,翌晨随血迹寻到山上,蟒蛇已在洞中死了,洞口现在覆着石板,已平塞,由外面窥望进去,什么也看不见,然而游人到此,一方面看着那阴森的小小的洞口有点恐惧,一方面看着洞外那一坪颓砖断瓦的宫观遗址,又不胜今昔之感了。宋赵忭有诗云:“灵洞古坛墓,烟萝接翠微,日西春又晚,不见羽人归。”
禹王碑下那一线深谷,便是禹跡蹊,据山志载:“蹊在山口,距大江五里,大禹疏凿开山之径。”蹊上有拖船埠,苞草乱生,枝叶都是向左下方披偃,如船拖过之状,冬枯夏荣,数千年不变,所以老百姓都信以为是大禹拖船过埠时所留的痕迹。岳麓名胜,当推此为最古老。
(原载年5月25-29日长沙《力报》)
赫石坡烈士公园:岳麓山头的新点缀
我们游麓山,首先不能忘记的是介于麓山与溁湾市之间的一个地段,那便是赫石坡。
赫石坡之为名胜,还是近四年来的事。从前不过是一座不为人注意的荒山罢了,直到十五师阵亡将士公墓,安置在这里时,才有了“烈士公园”的这个名称。所以要记赫石坡,便与麓山其他的地方不同,没有什么历史的意味。简言之,这地方是一个崭新的名胜,与古老的麓山胜迹,根本是不调和的,假如我们把麓山比着一个封建意味很浓厚的宫殿,那末,赫石坡公园,便算是宫殿中的新式陈设了。
游赫石坡的程序,不比旁的所在,也不同于小游的方法,麓山的雄伟,可以在登临快览中窥见,而赫石坡的幽壑鸣泉,却非从慢步游览中去领略不可。
我们平常从溁湾市渡江,经过一两里路的汽车道,便有一座白石牌楼,矗立在目前,这便是赫石坡的大门。牌楼上面,镌刻着许多联语,不外是些挽悼阵亡将士的意思,凡是从下面经过的人,少不得都要细细地看一遍,于是一种吊古的情怀,便会悠然的回荡着,至于看了之后,恐怕没有人还记得清楚,而我自己也是健忘的一个。
穿过了牌楼,行经一条直直的道路,便达到了阵亡将士纪念亭,亭中有碑、碑上有题记,无非是说些纪功的话,这都不是游人所注意的地方。从纪念亭往左进发,一条路直通烈士墓地,一条路是上烈士嚮堂。现在我们暂时从烈士嚮堂的这一边走去:
路是黄泥的,但是相当的平整,向上走,坡势并不陡峻,这是人工修筑的小路。小路的尽头,右转弯,你可以看见一口很阔大的清水潭、潭中心竖立一座朱红的亭子,这时候,你一定要怀疑,以为一定需要舟楫之类,才可以渡到亭子上去,其实,这全不必,只要往前走,便有一座石栏小桥横亘在前面,这桥,便是通亭子道路。
赫石坡岳王亭
亭子上有匾额,题着“岳王亭”,里边有一座青石碑,一面刻着岳王神像,另一面刻着岳王的事迹,上面有联,是蒋委员长题的,金壁辉煌,不仅美观而且令人对于精忠报国的志士,起无限的钦敬。
站在亭子上看着吧,四周是水,风吹着粼粼的绿波,回纹似地向潭中推进,仿佛是给人们一个启示:“生命虽是有限但精神却是无穷的,不死的。”亭子的四角,悬着铜的响铃,这东西,据说叫做“铁马”,每当秋容凄切,铁马迎凤之时,真好像千军万马在战场奔腾。离开岳王亭,穿过橘树丛中,便是烈士飨堂,在秋天里,树上垂着金黄色的橘子,夹在绿叶中,颇有诗意,如今,便光有刚发芽的树枝了,从石级上去,是飨堂正楹。建筑虽然不十分雄伟,但极其整齐严肃,里边有烈士灵位,烈士遗像,平常门总是关着的,游人不容易进去。
飨堂的侧边,便是公园里的第一个工程——石级。纯粹用白石建筑起来的石级,高高地,数不清有多少层,恐怕从来也没有人有工夫数过,假如你从下面往上爬,上不到一小段,便要嚷倦了,不过倦了并不要紧,在石级分段地方,有一个竹做的茅棚,有些石凳,尽可以坐着休息休息,准备精神,继续努力。
石级走完了,人当然也有相当的倦意,于是在一间叫做甚麽轩的房间内,有茶可喝,有点心可吃,有藤椅可以舒服地躺下。这地方是由一个十五师的兵士住着,他的负责在看守公园和祭扫烈士墓,平常游人多,在茶点里也可以多赚几文钱。不过公园最近由四路总指挥部接管了,不知道还有那末便利不。
在茶社的下边,有一个地方是不可不知道的,那就是喷水池。池建在山泉旁边,白石和水泥的亘大工程造成的。池的面积并不大,但喷水的台子却很高,喷出的水,也还澎湃有力。最好是太阳将西的时候,斜阳的辐射,映在喷泉上,分外有趣。除此之外,在泉旁还有一道小石桥,桥下泉水激着山石淙然作响,我们曾把它比作瀑布的缩影。桥上有石凳可坐,更有树荫遮覆着,坐在上面听听泉声,悠然有点诗中意味,不过,非静心的人不能领略到。
站在这里,可以望见山上的黑石头,峋嶙如怪兽奇鬼,样子丑得有点怕人。黑石上刻着“赫石坡”三个大字,用白粉填出,是王东原将军的手笔。字极劲伟,在下面看去,还有一两尺见方大小,如果近边看的话,至少应该比桌面还大。这三个字,目力好的人,在到麓山汽车上就可以望见。
赫石坡王东原别墅旧影
山上有花,紫荆、桃花、映山红,全都开遍了小谷。不过,请你注意,这是公园,花是禁止折的,不然,便得受园丁的干涉,我亲眼看见几位游山的小姐们,每大折一大把的花,被园丁瞧见了,狠狠地说了他们一顿。
游到这里,便应折向下面去,从右边走,是烈士墓地,一层层地排列整齐,顶上面,有一个大的墓碑,后面有一扇半圆的铁门,上面有“××观”的金字,里边有没有房屋没人知道,有人说,那是×××。再下去,到了一段黄泥地,便是上面所说的分路口了。
假如你不往右边,而向左走下的话,那必须经过一段长长的曲径。上面是茅棚,两边有不整齐的木栏,曲曲折折地,有如一个私人花园里的甬道,旁边有橘树,有桃林,中途还有几处茅亭,是预备人家休息的。
行行重行行,到了原在烈士祭堂的前面,一转过来,仍旧是“岳王亭”。
赫石坡的形胜,略尽于此,至于山上的情形如何,我不曾爬上过,也没有工夫去过细描写,读者如果嫌不详尽的话,请顺便去看看,我这篇东西,就当是导游的介绍吧!
(原载年4月25-28日长沙《力报》
古麓山寺考古
小玉
衡岳地蟠三百里,群峰将断复崔巍,岩闻古刹依山转,谷口晴云满树来,北海书存谁问价,少陵诗罢独怜才,扁舟已谢长沙险,又是匆匆一渡回。
危峰高瞰楚江千,路在羊肠第几盘。
万树松杉双径合,四山风雨一僧寒。
平沙浅草连天远,落日孤城隔水看。
蓟北湘南俱在眼,鹧鸪声里独凭栏。
——明李东阳《游岳麓寺》
每当我们读到东阳先生这几句诗的时候,对麓山寺,我们不期而然的会有一种“月落疏林雄儿啸”的感觉。
岳麓寺即古麓山寺,一名慧光寺,明万历年间又改名万寿宫,寺在山之半腰碧虚山上,幽岩左豁,崇山右峙,为麓山最胜之处。自古游人足履及此,皆有吟咏。惟东阳先生的写景写情,最为士人所爱读。
年古麓山寺
寺建于晋秦初始,相承至今,禅灯相续,代有护持,然而当我们看到寺外那幅“汉魏最初名胜,湖湘第一道场”门联,又疑为汉魏时的遗物了。
据山志载,“寺有岑虎堂,深固轩,半山楼,法华泉,观音在寺后,六朝松在阁前,古佛岩在阁后,法华台在岩后,嗽虎岩在台右,三生石在嗽虎岩后……寺左右有汉文帝庙,有升中堂,有汉皇圹有欧阳僧宝墓”。
我们后一辈人看了,几乎摸不着风。及至湖大文学系教授刘宗向先生的麓山志形胜篇,我们方明白一个大略,形胜篇说:“……岑虎堂,宋景岑禅师建,惠洪诗,要使丛想高韵,故将名字挂虚空,法业难空,岂云爱恋,深固轩不知所始。惠洪诗,湘西峰顶寺,楼阁茂烟翠,危台占冢顶,小轩寄幽致,轩丽于台,台未知所指,要在山彖矣。清初,释文惟深固轩行,侍师飘笠挂灵麓,为我山间重版筑,盖又非复惠洪故址,聊存轩名耳,今岑虎堂犹悬题榜,轩则无知者或谓即寺左荒园……半山亭登峰阁康熙卅九年按察使常名扬建,李拔为之铭,今惟半山楼铭石刻,在观音阁壁间,登峰阁更无可考。”
岩后旧有法华台,宋张舜民书墁集谓晋时法崇禅师口法华于此……至明神宗时勅改寺名,吉藩重建,名讲经台,异名同实,人地非殊,南宋人皆称法华有明题咏,乃曰讲经矣,(今蔡锷葬处,即其遗址)。台右有嗽虎岩,僧智檀故事也,明末兵燹,寺宇芜废。康熙时,智檀自汉泝湘,披榛斩莽重构堂殿,山多虎狼,工匠悚惧,僧令遇虎无忤,自免咥噬,久之,虎驯如羊豕,崖下时闻嗽声,在山如柙,不越一步……,岩后又有三生石一。惠洪《冷斋夜话》云,昔道人圆观自言三生为比邱,居湘西岳麓寺,寺后有巨石,常习禅其上,后观死,托生钱塘,能知三生,故有三生石上旧精魂句。
欧阳厚墀张之以诗有云:只今到处是云根,未知谁是三生石……寺后又有法华泉,相会为法华尊者所凿,春秋流溢,衍而为池,围径丈五尺许,冬则涓涓一线,井窦小于圭壁,盖自有白鹤泉,此井历乱不治久已。张舜民《画漫集》云,游岳麓升中堂,洞真观,谒汉文帝庙。又云,升中寺最高,宛转登陟,可百余步,门外小溪,激射,寺后有法华台,是与麓山寺邻矣,本此推诿,今寺前大殿里,悬着一口古钟,一个老和尚不时的在杵几下,那声音林中邱豁间,令人有无限空虚之感。
岑虎堂既辟为茶肆,方丈居其右,游人大半喜欢到那里小坐,喝口茶,吃吃点心,与老僧扯扯谈,天晴的日子,在堂前空坪上,还可以看见几个古董一样的和尚在捉虱婆子。
寺中到底有多少和尚,外界人很少知道,据方丈中正告诉我,说他未来之前,这寺中是一团糟,一点佛规也没有,和尚们时去时来,并无统计,而且有和尚一去便不复返,所以全寺中还不到五十个和尚。自他由普陀来山之后,才重立清规,晨夕必礼佛,不得糊涂。和尚渐增加至七十几个,可是我们每次由那里过身,总难碰见一个和尚,所谓七十几个也许是虚数吧,不然,该寺的和尚不肯出门一步,总算是修到化境了,还说什么不守佛规呢?
寺中薄有田产,所以和尚皆不出门行佛事,来山供佛的老百姓也不得多见。总之,那里已经几成一个小茶肆,一个临时小旅舍,并非“息静之奥区,清暑之嘉胜”了。
(原载年5月3日长沙《力报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