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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辰梦碎十载终见首次分房回顾我家在东

1

十年等待,终于初见结果。

二零二一年元月九日,是南阳解放广场北,东关村安置房第一批分房的日子。严寒之中,分房现场聚集了不少东关村居民。

分房现场

分房公告

斑驳的赔偿标准

即将交房的三栋楼房

个别依然未拆迁的老邻居

三栋楼大部分门窗已安装好

有人已经开始转让房源

社区内的拆迁工作推进表

寒风中,我在东关村的拆迁废墟上走走停停,眼前不断浮现从前的画面。

龙泉阁的石狮子还在,纪念碑还在,白河还在,可惜许多人已不在。

多少事,历历在目。

2

我家的第一套房

年代的某天,土匪的一颗子弹,夺走了老爷的性命。

老爷死在了石桥老家的院子里。而那一群没有面目的土匪,早已消失在了历史的烟云之中。

老爷死后,国民党又派人来抓兵,老奶对爷爷说,娃儿呀,你哥不能走,只能你去了。那一年,爷爷不到十五岁。

年11月5日,毛泽东发表《中原我军占领南阳》。就在前一天,我十七岁的爷爷正跟随王凌云将军的部队仓皇南逃。

王凌云不是蒋介石嫡系,他的部队在湖北沙市被宋希濂兼并,宋希濂又被解放军俘虏,爷爷随后接受改编,成为四野四十九军一四六师警卫团的一员,加入了解放军。

年,爷爷在广西合浦剿匪的戎装照

当时解放军从东路、西路、中路,一路高歌猛进,林彪的四野战无不胜,而爷爷一路随部队渡过长江,经过常德、长沙、衡阳、桂林、柳州、南宁一路作战,最终到达北海的合浦,参与了广西剿匪,手臂留下长长的弹痕,三级残废。

年,剿匪战斗基本结束,爷爷回乡探亲,看到妈妈投奔亲戚住在王庄清真寺,弟弟妹妹没有落脚地方,便在妈妈的苦留之下,选择了转业。

转业费五百元,在东关的河街口四百五十元买了房子,从此落户了南阳城。

爷爷也有意改名,把之前文绉绉的陈朝甫,改名陈聚发,希图在新社会安家立业,过上好日子。

爷爷转业后的复原军人证明照

房子是烟厂西门的两间草房,当时河街口有个无儿无女老两口,看我爷人好,愿意把宅子里的两间房卖给他,老太让爷爷承诺负责他俩的后事儿。

在东关有了落脚,爷爷家里的三哥、妹妹和弟弟,都陆续住了过来,又陆续从东关的这两间草房里搬出去,有了各自的事业、婚姻和家庭。

河街旧时的寨门淯吟书房供图

3

动乱中盖起新房

十年动乱期间,爷爷受到冲击,被迫辞去工作,去居委会经营的茶馆给人烧茶打杂。房产也被造反派污蔑,说是租来的,不是买的。

造反派在家里的堂屋吃喝拉撒霸占不走,官司一审二审全部打赢,一家人却被折腾得身心俱疲。

后来同病相怜的烟厂主任替爷爷撑腰,两千七百元买下了爷爷的第一处宅子,在东关村烟厂三库门口,给爷爷批了一块儿地。

这就是我家在东关村的第二处宅子。

时代动乱,家里人口多,又赶上市里动员青年下乡改造,爷爷拿着残废军人证向当时的军管会申请,不再上山下乡。

军管会问爷爷,那你能干啥?爷爷说,小时候跟着人家卖过烧鸡。

于是对方就给他批了个经营许可证,准许做点小买卖。在时代最艰难的那几年,爷爷就挎着个箩筐,在酷暑寒风之中行走,蹲在仲景路汽车站的门口卖烧鸡,一天做个四五个,放在筐里,能挣个一块二三毛钱。

奶奶则去了搬运站拉板车。日子实在太困难,我的一个姑姑出生当天,奶奶还在干活,结果大出血,无奈把孩子送给了别人。爷爷哭着说,我陈聚发,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起!

就这样,我们家一点点在地皮上建起了堂屋、两间边房和院子。奶奶说,她父亲过世后,乡下老宅子的砖瓦也拆下来,拉回来盖宅子。

卖了两年烧鸡,居委会人说,你是党员,不能当走资派。就派他去当时公社办的厂负责生产,生产刚做得有些起色,就把他调走。就这样来回调了几个厂,奶奶说爷爷瞎折腾,他说,就当是做好事吧。

在十年动乱的某一个晚上,爷爷拉着奶奶收摊走过东关,一辆解放牌卡车载满呼啸的年轻人,冲杀而过,差点撞到临盆的奶奶。人群乱做一团,年轻人高喊着口号冲进了仲景路汽车站。这一幕,似乎成为了那个时代的缩影。

再后来,社会稳定了,生活也渐渐恢复常态。奶奶去了南阳饭店工作,爷爷也在东关附近的玻璃厂当上了主任、副厂长。子女慢慢大了,奶奶就张罗着想再把房子翻新盖二层,孩子们结婚用。

奶奶供职的南阳饭店淯吟书房供图

八十年代,日子依然很紧巴。房子还是一点一点地盖,爷爷奶奶有点余钱了,就买料盖一点。

奶奶的同事得知我家要盖房子,骑着自行车到家里,说,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说呢?必须得盖!塞给了奶奶一千块。

门口的邻居,跑过来帮忙,拉石子上料,一帮就是从头帮到尾,分文不要。

奶奶的闺蜜跑过来,直接带着工人来量门窗尺寸,说,这门窗我全包,你只管盖房子。

家里的子女,叔伯子侄也过来帮忙,省去了不少人工开销。

盖房子,让那个冷酷无情,一贫如洗的年代变得有温度,有了烟火色。

奶奶说,这些情义,那些名字,我记一辈子。

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,当我在东关出生、记事,这处宅子就成了爷奶、大伯大娘、父母、小达以及姐妹和我的生活之所。爷奶在一楼,我们住在二楼。

我在东关的妇幼保健院出生了,这是一岁左右照片

奶奶做饭,就在院子的桌上择菜,我在旁边玩耍。有时候把家里的所有凳子摆到院子里,和妹妹老表骑马排火车,嘚儿驾嘚儿驾,呜呜啦啦很开心。

爷爷平日里喝茶,坐在门口的石桌旁,夏日里一个夹道的邻居都打开门,凉风习习,串个门子聊个天。

我们一群小孩儿在夹道里跑过来,跑过去,还跑到后面的蔬菜队捉蛤蟆,去水渠里淌水,往大粪池里扔二踢脚,去河边扔石头打水漂。

门口的龙泉阁(自来水公司),也是我们小朋友钓鱼、钓螃蟹、爬山、钻山洞的天堂。每到春节,那里有游园会,一家人穿着新衣服去龙泉阁拍照游玩。

很多个大年初一,我和爷爷奶奶都会去龙泉阁拍照

穿过夹道,向南跑,就是白河。

白河河滩一片黄沙,我和老表冲向河滩,哗地扑向水面,或者在河滩上挖沙子,把自己埋进沙堆。陪爷爷遛狗,我带着我家的斑点狗,在白河岸边飞奔。

原龙泉阁现状

后来东关建起了解放广场,竖起了英雄纪念碑,下面开放了音乐喷泉,周末会有喷泉表演,一度人山人海。

春天这里还是南阳市民放风筝的好去处,天上飞满了五颜六色的音符。

九十年代的白河边上,过年有抬花轿,吹着迎亲曲,体验古人当新娘,十块一次

奶奶退休后也闲不住,她在烟厂三库斜对面支了个摊儿卖油炸饼,豆沙馅儿、牛肉馅儿、麻辣豆腐馅儿,五毛钱一个。

九十年代,奶奶站在校场路门口聊天

老屋于我,是我自由奔跑的童年,是我与亲人相处的点点滴滴,是我温情含泪的回忆。

每当我盯着老屋的白灰墙面,顺着无数曲折的裂纹,我总能看出不同的图画,是一只黄狗,是一朵云彩,是一朵花。记得我幼年在爷爷床边聊天,拿着彩色粉笔在他床头涂鸦,他不舍得擦。

直到有一天,爷爷住院,吐血不止。一家人相伴相守的日子走到了尽头。

奶奶趴在爷爷耳边,拉着他的手说,聚发啊,咱们回家,医院?

打过硬仗的爷爷,没有迟疑地把手臂抬了下,喊了俩字:回家!

救护车响起来,我在车上注视着爷爷的眼睛,他的瞳孔里依然有光。

他问,到家了吗?大伯说,快到了。他又问,到家了吗?大伯说,快到了。

门口的邻居也涌上来,抬住爷爷的担架,一起把爷爷抬回了自己的堂屋。

爷爷身上插着管子,鼻子插着氧气,他一定要起身,我们扶住他,他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几步路,他知道,真的到家了,到了自己的院子。没多久,就闭上了眼。

爷爷走了,我儿时的涂鸦一直都在。

爷爷奶奶曾在老屋的新年合影,背后的门对上写着:国富民强

爷爷去世后,奶奶把二楼的房子出租,又帮邻居哄孩子,院子里挂满了尿布。房子,成为了她补贴开销的重要经济来源。

4

老屋拆迁,十年等待

年的南阳,城建狂飙如火如荼,空气里都漂浮着尘土的泥腥味。

南阳人对申请农运会还怀有辉煌的想象,憧憬中夹杂着对现代化城市的强烈渴望,所有的这些,最终化作了滚滚而来的大拆大建。

我们一家复归平静的日子,在年秋的某一天,又再次被打破。

那天下午小达打电话给我说,你爷的房子要拆了,让你爸妈都回来商量吧。一起商量的,还有我伯我大娘。

奶奶说,她听到房子要拆的消息,晚上睡不着觉,坐起来就想哭。她一直以为,她也可以在自己的房子里一直到老,像我爷那样。

这房子的一砖一瓦,每一扇窗户,每一扇门,每一寸土,都是她的记忆,是她跟我爷大半辈子的奋斗。

奶奶说,政府要拆,是国家的事,咱家不能让政府作难。

奶奶说,你爷是老党员,硬正一辈子,咱不做那丢人事。

奶奶说,咱不稀罕多要的那几个钱!

年,我站在老屋拆迁的废墟上留念

搬!我们家第一批响应拆迁。

年,北辰正方曾绘就的蓝图

年的北辰原售楼部,玻璃门上贴满了法院公告

从年爷爷转业算起,到年房子拆迁,我家在东关村一带,整整生活了六十年。

东关村的名字从最初的“寨外”,意思就是“南阳城以外”,演化成了东关村社区。

我的家族也从石桥镇的“乡下人”,变成了“寨外”住的人,最终成了“南阳市人”。

六十年沧海桑田,白河两岸的黄沙没了,校场路被冲了,龙泉阁变成快捷酒店了、蔬菜队盖成房子了,老竹木市场拆了,新华东路的浴池没了,后面的天冠老厂拆了,石油化工厂没了,仲景校场路口的下坡路冲平了,烟厂三库的瓦房变成高楼了……

我,在漫漫的时光中,也人到中年。

从年年底我家东关村的房子拆迁到年,我奶奶从七十一岁,等到了八十一岁。

是东关村的老邻居腾出了他闲置的房子,说,大娘,你别愁,我的房子你一直住。

十年时间,一个夹道的马爷爷死了,李爷爷死了,李奶奶也死了,夏奶奶不知还在不在。我奶说,我晚上有时候脱了鞋,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穿上。有时会哭,但后来想通了,哭也木用。

我曾多次在东关村的废墟上走,为奶奶盼一套终老的房子,有时这份期盼显得虚无缥缈,甚至想想自己伤悲。我试图去理解南阳所处的时代,与心里的压抑、愤恨和解。

我去过拆迁户李奶奶家,看过她单薄、无畏又显得异常愚昧的坚守。

我跟至今房子没有拆的老爷爷聊过天,我知道他不算过分的诉求。

一期交房之后,依然有一千多户东关村居民,在焦急等待着项目的分房。东关村的故事在年的严寒之中,只是有了初步有了一个转好的开始。

可我非常确定,这里总有一天,会全部盖成高楼。

尽管,它不再是北辰方正曾勾画的那样天马行空,但它一定会回到新老东关居民的手中,再次成为他们热爱的家园。

解放广场的背后,我看到耸立的南阳解放纪念碑。

朋友说,这碑的造型,模仿的是古埃及方尖碑,表达对太阳和力量的崇拜。

灰蒙蒙的背景下,我又想起七十多年前《中原我军解放南阳》的慷慨激昂,爷爷从此踏上了命运改变之路。

有多少南阳家族的历史,也在那一天开始重新书写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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